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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婴玉姬小说阅读 第四章 血色

时间:2018-08-16 17:00:40编辑:大王

独家完整版小说《秦殇:凤凰于飞》是草芊芊最新写的一本现代言情类型的小说,本小说的主角子婴玉姬,书中主要讲述了:项羽此刻躲在那一株茂密的梧桐树上,宽大的叶片,层层遮掩着他。他将马停在了公孙府邸后山脚下的溪畔边,趁着暮霭的夜色混进城里,在夕阳下的炊烟袅袅中一步一步地靠近了子婴的公孙府邸,可他不敢贸然硬闯了进去,他...

《秦殇:凤凰于飞》 第四章 血色 免费试读

项羽此刻躲在那一株茂密的梧桐树上,宽大的叶片,层层遮掩着他。

他将马停在了公孙府邸后山脚下的溪畔边,趁着暮霭的夜色混进城里,在夕阳下的炊烟袅袅中一步一步地靠近了子婴的公孙府邸,可他不敢贸然硬闯了进去,他找不到见她的理由。

他在五原郡犹豫了两日,带着虞姬共乘一骑,在山林间肆意狂奔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却一直闪现着另一名女子的脸。

夕阳西下,晚霞映红天涯,他停了马,靠在树桩上,看着虞姬像个孩子一样地在一片灿若星辰的野花丛中像只花蝴蝶一样地飞舞着,翻飞的裙裾,如同凋落的花瓣在晚风中蹁缱而舞。

他不由地看痴了。

在他之前的生活里,单调得没有一丝多余的颜色,父母早逝,他被叔父一手带大,误打误撞练就了一身的力气和本领。

他看着虞姬手里捧着大束的花向她奔来,墨兰的深衣,蜿蜒曲折浅绣的兰草,他突然就有着片刻的恍惚,仿佛那欢快着奔向他的身影,便是记忆里永存的伊人。

他恍惚着张开手臂,那个身影便带着野花的芬芳扑进了他的怀抱,虞姬在他的怀抱里笑颜如花,“将军昨日带回的一支宝瓶给虞姬插花可好?我瞧着,颜色倒是极为相称呢。”

他便在陡然间清醒了过来,环抱的手臂滞了滞,终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将军不说话,虞姬便当将军是应允了,只是那支宝瓶应该是一对才好,将军若是下回见到了另一支,也替虞姬买下吧。”许是太快乐,虞姬并不曾感觉到项羽面上的细微变化,将团团的一把花束塞到项羽的手中,便又像花蝴蝶般地飞了出去。

那支宝瓶,曾经是齐国鼎盛时期,齐主便宫中匠人打造的一只玉瓶,采了深山里沉睡百年的洁白无瑕的玉石,一寸一寸的雕琢而成,而宝瓶的底端,却在盛满山泉水后,由内而外透着一抹如同天空颜色的碧蓝,衬着白瓶,仿若那一日的她。

那一日她就就是这样一袭天空蓝的衣裙,手里紧紧握着一束半开的白莲花,就那么不经意地闯进他的眼里,他记得她手中的莲花在马肆无忌惮的冲向她们时脱手而去,洁白的花瓣,就呈一派颓败的颜色在半空里滑落,躺在地上的灰烬里,被马蹄践踏得面目全非。

可是等他拴好了马,一步一步地趟进清溪里,踩着脚底的淤泥折得几支怒放的莲花时,她却依然离去,那她刚刚停留过的地方,似乎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她留下的,淡淡的,一抹莲花的香气。

他破天荒的带着几支莲花小心翼翼地回了家,插进自己喝水的水樽里,他就那么围着水樽就着微弱的烛光看了整整一夜,仿佛,那个执了花的女子会从莲花花蕊里缓缓走出来,对他笑着,和他说着话。

可当他在晨曦的薄光里惊醒时,水樽里的莲花却已然凋谢了。

一只只花瓣,如同小舟般凌乱细细碎地散落在自己脚下。

他足足怔怔了半晌,方再次小心翼翼地将花瓣一片片地拾起,包在了一方素净的帕子里,骑马奔到了后山最深处,将花瓣葬在了最纯净的一眼山泉里。

昨日,当他在街巷的集市上看到这只宝瓶时,他一眼便看中了,他甚至掏空了身上所有的钱两,甚至解下了马鞍上那一对用玄铁打造的马镫子,方将这只宝瓶换了来。他用外裳一层一层地小心包裹着这支玉瓶,唯恐它有一点点的损伤,他甚至于一路牵着马翻山越岭地走着回了家,唯恐马半道了受了惊,不小心失了前蹄,而损伤了他心爱的宝瓶。

可他没想到,虞姬就这般轻易地讨要了去。

他面无表情地带着虞姬回了家,看着虞姬打来清水,一点点的灌进宝瓶里,然后,将所有五颜六色的野花插了进去,可他却在虞姬惊讶地看着宝瓶渐渐变成碧蓝色泽的时候,一把将那些花儿全部拔了去,只留了三两枝素白的花斜斜地倚在宝瓶里。

他手里抓着其他的花枝,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可理喻,他呆呆地看着虞姬嘟着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花枝,满眼委屈地跑了出去。可他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原本属于她的宝瓶,看着那几枝孤单的花枝,直到暮色四合,虞姬掌了灯进来,他依旧那么站着,任由灯烛的微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无限拉长,任由虞姬佯怒着扑进他的怀里,捏着拳头捶打着他,“将军若是只喜欢白色,告诉虞姬便是,那虞姬从今天起,将肚兜都换成白色的可好?”

他突然就开始想她,想见到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如同她归宁那一日,就那般远远地看着,等他终有一日,将自己想要的,全部夺了回来。

尽管,不过只过去了三日而已,可于他,却仿佛过了三年般时光的长久。

他记得小时候被叔父拎着衣领带到了夫子的私塾里,整整一年的光阴,他折断了无数枝夫子的笔,拆开了无数卷夫子的厚重书简,甚至于用刀将那写满字迹的竹片一片片的削尖,带着一众的小伙伴去后山做了陷阱,生生活捉了两只觅食的野兔。

他也因此被叔父捆绑着来向夫子请罪,那一日,他就被迫规规矩矩地跪在夫子的院落前,膝盖下的碎石子路硌得双腿生疼,他在恍惚间听到夫子在里面摇头晃脑地讲解着,“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他记得当时他跪得七倒八歪,听到夫子的讲解时笑得缓不过气来,笑夫子的迂腐和夸张,可是事到如今,他却是恍然间明白了那几句文章的真正含义。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原来不是不懂,只是,没到懂的时候。

此刻他就将自己隐在一株梧桐树上,借着树木宽大的叶片遮挡着自己,从日落到夜色层层泛起,他就那么等着,耐着性子等到后半夜,他终于见到了她的身影。

如同记忆里的一般,如同自己心底的一般。

夜色笼罩着她,夜灯在瞬间散发出光芒万丈,可似乎所有的光芒,都层层聚拢在了她的身上,薄淡的光晕,就全然铺陈在她的发梢上,她的肩上,如同披落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她如同那月宫里的仙子遥遥万里,可此刻,却就在咫尺。

可尽管她就在咫尺,他确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

项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似乎他能抓住那一抹光芒,可她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那洞开的门扇里。

他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里。

直到一道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他的藏身之处,那胜过夜色的冰凉眸光,瞬间惊醒了他,他似乎看到一个靛青的身影如箭一般地离弦而去,他却没有一丁一点要跟上去一探究竟的意思。

他再次将自己隐进了黑夜里,任那一片暗无天日的色泽层层包裹着他。

远处传来狗吠声,在寂静的夜里,似乎一声胜过一声的无助与凄清。

他小心翼翼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在夜色里唤回了自己的马,任由马带了他离去。

可他忘了,他从子婴手中抢来的踏雪是一匹战马,是一匹闻到血腥气息便会兴奋的马,当踏雪带着他狂奔到一处隐在山脚下的村寨时,他已然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柴草燃烧的气息,而那层层的黑烟,正从山的背后飘飞了起来。

他一夹马腹,踏雪便利啸一声飞奔了出去,绕到山的后面时,他方看到一片大宅子正被烈火熊熊燃烧着,门框的剥离声、竹枝的爆裂声、被摧毁的院墙轰隆的倒塌声,甚至于,夹杂着兵器短兵交接的碰撞声,空气中,血腥的气息渐渐浓厚,而那厚重的血腥气息掩盖之下,竟然有一丝桐油的味道。

他瞬间便明白了,这不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天干物燥的走水。

踏雪嘶鸣着,他反手便抽出身后的盘龙戟便策马而上,可他看到了一个跑得急匆匆的身影,那身影似乎抱着什么,又或者是受了伤,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可他的身后,却有两三名身着暗金铜铆甲胄的士卒高举着明晃晃的长枪月牙矛紧追不舍,项羽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秦国宫廷的侍卫。

在他的眼里,他们就是荒淫无道的秦国君主胡亥圈养的一群只会咬人的疯狗。

他躲在暗处,在他们追过来时从斜地里冲了出去,堪堪堵住了他们的方向,他看着那几名士卒似是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便举着手中的兵器一拥而上。

他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背上,任踏雪在火光的刺激下焦躁地刨蹄嘶鸣着,他在那几名士卒喊杀着冲到眼前时一拍马背,纵身一跃,手中的盘龙戟不过只是在半空里堪堪回旋一挥舞,几名士卒的月牙矛便被他的盘龙戟缠绕着收缴了去,而他再反手大力一推,那几柄月牙矛便借力反射了回去,一柄就直直地插进一名士卒的胸口。

另两名士卒面面相觑了一番,顾不个捡拾起就那么笃笃插在自己脚边的月牙矛,惊恐地向后逃跑而去。

火,似乎燃烧了整个后半夜,借着火光,项羽认出这片宅子正是曾经与公子扶苏一起名满天下的公子高的府坻,可惜,公子高离世不到一年的光阴,整个府坻,也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他在黎明时分离开了这片烧得面目全非的院落,拔起那两支被遗弃的长枪月牙矛,迎着朝阳策马而去。

蒙云回到府邸时,天色已是朦朦亮,黎明的曙光正一寸一寸的照亮整个天空。

蒙云翻着后院的墙一跃而入,忍着被倒塌的横梁砸中的肩膀和后背火辣辣的疼,径直去见了子婴。可那熟悉的院落里,子婴却不在。

子婴此刻就站在姜玉姬的床畔前,看着那散落的青丝间那一张沉睡的脸,直到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一声布谷鸟的叫声,他方醒悟了过来,转过脸来,才发现窗外的一抹亮色已然照亮了屋顶的明瓦。

明明他进来时,天色依旧是墨一般的黑,他不过是坐了下来,小憩息了片刻,可一转眼,天就亮了,等待他的,又将是无尽的折磨。

他突然感觉到时间不够用了,他需要筹谋自己的军队,他需要应付宫廷的刺探,他需要暗地里保护很多的人,他也需要时间,去和姜玉姬看尽这天下的美好场景,可不过转眼间,一夜就过去了。

他轻轻起了身,窗外,布谷鸟的声音再次带着急切地传来。

他在后院柳树下见到了一身狼狈的蒙云,发梢上挂着两片枯叶,肩上满落尘,半垂着一只带有烧痕的衣袖,他的心便猛然一沉,可他借着晨曦的光芒,也看到了蒙云的怀里,单手抱着一个沉睡的孩童。

“云清?”子婴一眼便认出,那蒙云怀里抱着的孩童,正是九叔留下的唯一的子嗣,才刚刚五岁的云清。

子婴伸手接过云清,只觉得小小的身躯倒在怀里,却是沉甸甸如一枚巨石,而蒙云已是迫不及待的回复道,“殿下,属下还是晚到了一步。属下到达九殿下的府邸时,火已经燃烧起来了,许是九夫人早已做了安排,府里留守的人并不多。”

“宫里派人放的火?”子婴冷笑一声,立刻便想明白了,抱着云清的手攥得骨指关节生响。

“是,放火的是宫廷侍卫,他们的装扮属下不会认错。属下从后院翻了墙进去,几名留守的家奴都已经惨遭了毒手。小世子殿下是在后门的断墙底下遇见的,照料他的奶娘被倒下的墙砸中了腿,属下没能救出来。”

“奶娘说,九夫人三天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让她带着世子先行离开咸阳郡,她三日后会跟随而来。可偏巧半道上小世子受了风寒发了热,她遵从九夫人的命令又不敢随便找家医馆诊脉抓药,又怕误了小世子的病情,就自作主张从原路折返了回来,谁知刚刚到达府邸,就发现院墙外被人扔下火把下来,墙上、房顶上又都散发着桐油的味道,火便一下便烧了起来。”

“殿下,宫里那位,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蒙云问道,晨曦刚刚起,薄光下,子婴正抱着沉睡不醒的小云清,半眯了眼把着脉。

“去将小世子交给卫管家,嘱咐他不要走漏了风声,一会儿安排人拿了药方去药铺捡几副药去。”子婴冷哼一声,“宫里那位,又什么时候真正信过本殿?”

蒙云单手抱过小世子,刚刚转身,子婴又吩咐到,“叫卫伯也给你看一下伤,若是伤到了筋骨,就不好了。”

蒙云停下,转过身来,“谢殿下,这些皮外伤属下还不曾放在心上,只是殿下,属下碰到项羽那厮了,他还替我挡下了追着我的几名宫廷侍卫,如果没他出手,属下怕是不会这么快就回来。只是……”

“你确认是他?没看错?”

“殿下,那马我识得,还有他的兵器,也非常人能用得。”

子婴冷笑一声,顿了顿,“如果本殿猜得不错,那先前搅得府里马不安狗乱叫的、后来又做梁上君子藏匿在树上的,怕也是他。”

蒙云微微一怔,低了低头,“请殿下恕罪,卑职,备职大意了,只是,他来府上是为何?若是想趁火打劫,却又不曾入府,半夜里又何必替我拦下那些宫廷侍卫?”

“本殿的府邸,谅他以一人之力,也是不敢独闯的。再者,在他的眼里心里,本殿和大殿上那位,可没有什么区别,都姓赢。”

姜玉姬是在府邸的正门石阶上见到子婴的,初生的一轮红日,薄淡地照耀在府门前的一排梧桐树上,而子婴就眯着眼盯着那排树,看得目不转睛。

姜玉姬看了那些树一眼,收回视线落在子婴身上,上前整理了一下子婴腰间的配饰,轻声叹息道,“车马都备好了,殿下可想好该如何应对了吗?”

子婴摇了摇头,可目光依旧落在那排树上,却是猛然间飞身一跃,脚尖点过府邸门前的瑞兽,一个借力腾空跃起,已然在眨眼间飞身跃进了一株梧桐树上。

晨光下,树枝上半枯萎的叶片便簌簌落下,如风中翩然而舞的蝶。

他就站在树杈间,透过层层的树叶望去,从他的角度,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伸出府邸院墙的几株海棠树梢,此刻,那红似残阳的果实就满满满的挂了一树;他还能看到院落内雕琢如意窗格的隐壁的上缘,青灰色的石砖,沾落着几片枯叶;他还能隐隐看到正厅的门廊一角,门廊就隐在几株长青的树下,树下,几丛虞美人花开的颇为娇艳。

可现在,是青天白日,而他出现的时候,却是深夜,即便他目力再佳,他又能看到什么?

子婴收回视线来,目光扫过那门前的两尊瑞兽,爬到几节石阶上,他看到了一片在晨风中翩缱起舞的裙角,墨蓝的颜色,犹如夜晚的天空,他再慢慢向上看去,看到了姜玉姬熟悉的脸……

原来……

子婴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梧桐树下,看着姜玉姬缓步而来,裙裾扫过台阶,簌簌微动,“殿下前去,路上一切当心。宫中定是已然派了人前去,殿下,忍一时便好。你瞧瞧,雨过,总会天晴的。”

子婴将带着审视的目光远远挪开,低眉点了点头。

待他带着大量的人马浩浩荡荡地到达景扶桑的府邸时,咸阳郡的郡守、郡蔚、以及府邸所在乡里的里正都已然带着一脸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情立在府邸的一片废墟前,见了子婴的车马,仿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般,诚惶诚恐地跪伏于地请安谢罪。

蒙云因伤未至,赶了马车的是卫管家的小侄子,名唤卫璃,此刻一边请了子婴下车,一边自言自语的嘀咕着,“殿下真是神了,您算准了他们都会来么?才故意一路上走那么慢?头疼的事就得让他们瞧着办去,我瞧着啊,您来之前,他们可是争执好长时间了。”

“本殿想快也快不起来,这帮老马的脚力不算好,这个时辰到,已经是快的了,”子婴从车马上下来,瞅了眼天色,扫了一眼面前满目苍夷的府邸废墟。

纵然心底早已有着些许的心理准备,可当那依旧隐隐冒着青烟的断壁残垣、青砖石瓦一一落进眼底,空气里一抹刺鼻的桐油混合着血腥的气息钻进鼻孔时,心底仍然泛起一片强烈的愤怒与不甘来。

郡守左右张望了一番,颤颤地上前回禀,一脸的惶恐,“殿下,下官接到李亭长十万火急的信报后,已用最快的时间带着人赶了过来,可是已是来不及了,火势太旺,昨夜里好像还起了东北风,前九殿下的府邸,已经烧得通透了。下官已命令李亭长将火情火速上报到了朝廷,吩咐人带来了最早发现火情的里正,殿下,可还有何吩咐?”

子婴抬脚踢了踢仍旧跪伏在地上,浑身瑟瑟颤抖的里正,声音冷了冷,“本殿是来晚了些,可府上的好马都被皇叔征用了,其余的马老弱病残,走不快。郡守大人多多包涵些,里正,你且说说看,是什么时候的事?”

“最早发现走水的是更夫,更夫敲门回禀时,应该是丑时已过,大概是寅时一刻,发现的火情,更夫说,看到有人往府邸里面扔东西,然后,然后火就突然烧起来了,他去质问了一句,还被那纵火的人用墙上扒下来的石头砸伤了脑袋,那更夫……”

“那更夫可瞧清楚了纵火的是何人?”子婴打断了里正语无伦次的话。

“那更夫说不认得,他们,他们都蒙着脸,也许是打家劫舍的盗贼。”

“既然是盗贼,盗了财粮便可?为何烧了庭院不算,还将府上老小都杀害?可见这些个盗贼个个心狠手辣!”郡守插过话来。

“大人,本殿且问你,府上伤亡了多少人数?”子婴将脸转向郡守。

“殿下,下官正派仵作在一一查验中,稍后,具体数目下官会呈报于殿下。”

“不用,呈报于朝廷即可,本殿素来不喜插手地方事务。”子婴在心底冷笑一声。

回到府邸时,太阳已然偏西,蒙云依旧守候在府门口,见到子婴平安归来,似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而门廊下,姜玉姬正带着花奴煮着茶,见到子婴,淡然一笑,“殿下比妾身估算到的时间,回府稍稍晚了些。”

子婴在廊下坐了,接过花奴递上的茶,幽幽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是谁私自吩咐换了如此老掉牙的老马套车,本殿这个时辰赶回来,已是没能歇一口气了。”

“放着好马不用,偏挑那些单薄力气弱的马套车,这法子是好的,可万一马失了前蹄,如何是好?误了朝廷交代的大事,可又如何解释?总不能迁怒于马儿。妾身选的马,虽年岁长,可驾车经验也长,也就是脚力慢了些,可断不会发生失了前蹄的事端来。”姜玉姬执壶再替子婴斟上一杯茶,缓缓问道,“看殿下眉宇间的神情,今天的事情处理得还算顺心?”

子婴不做回答,却是起了身,拉了拉姜玉姬的衣袖,“夫人随我来。”

后院书房的侧间,子婴推开一扇狭小的木门,一位白须老者便迎了上来。

“这位是陈夫子,父亲在时,也是父亲的启蒙先生。这几日不在府上,昨日刚刚回的府,尚没能寻到机会引荐。夫子,那孩子如何?”

“老朽陈逅,见过夫人。回殿下,世子的高热是已经退了,肪象也趋向平缓,可依旧没醒。蒙云刚刚在午后又喂他服了一剂汤药,眼下瞧着,面色倒恢复了正常。”陈夫子见了礼,身子往一侧让了让,屋角,转过一扇八开的屏风,一扇暗地里隐藏的木门又出现在了眼前。

里间的床榻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仰卧着,盖着薄被,呼吸深重,却也均匀。

姜玉姬看了孩子一眼,抬眼看向子婴,压低了声音问道,“九皇婶的孩子?”

子婴点了点头,“昨夜里,蒙云从火堆里救回来的。只是那奶娘蠢笨,逃走了又因孩子受了风寒,偏偏半道上折返了回来,正好逢上火烧王府。九皇婶府上一干人等,不忍心离府的,都丧生火海,偏偏大殿上那位,贼喊捉贼。”

“所以殿下今日不能第一个到,凡事,自有他手下的官员一一回禀。只是这小世子,小小年纪便痛失双亲,等他醒来,要该如何解释?”姜玉姬伸手探了探云清的额角。

“他叫云清,虽只有五岁,却是极为懂事,往年里九叔不得不自请为皇祖父陪葬时,他当时在场,硬是一声都没哭。此次九皇婶也是抱了同归于尽之心,只是本殿太过愚笨,尽然没能事先察觉。否则,以殿堂上那位对九皇婶仅存的一丝报恩之情,云清也不至于这么小便没了娘亲。”子婴叹息一声。

“事已至此,现如今要弄清楚的是,云清尚在世的事情,有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姜玉姬思虑了一番。

“蒙云说,他救下小世子的时候,曾被宫廷的侍卫发现,并一路追杀,可是蒙云的身份,也是不能败露的。”

蒙云抱着一只极为乖巧的小猕猴在后院找到子婴时,小云清已经清醒了过来,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迷迷瞪瞪地打量着子婴和姜玉姬,待看到蒙云怀里抱着的小猕猴时,伸出手探出身子便猛然间扑进了姜玉姬的怀里,将头埋在姜玉姬的肩上,偷偷拿眼瞟向小猕猴,咬唇一言不语。

“殿下,宫里来消息了,”蒙云见子婴并不避讳姜玉姬,顿了顿,将藏在小猕猴脖颈铜铃中的一条狭长绢帛取了出来。

“又写了什么?”子婴并不接过,坐在姜玉姬身侧执了木梳梳理着小云清的发髻。

蒙云展开绢帛,再看了子婴一眼,念道,“明日酉时一刻,芜松苑。”

“他吩咐薄葬,可入殓时,却亲手挑用了质地最好的棺椁,陪葬之物也数目可观,”子婴自嘲的一笑,“芜松苑,他还算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之心!”

“那,行动,还是……”蒙云带着疑惑地问道。

姜玉姬便听明白了,明日酉时一刻,金殿上的那一位会去芜松苑拜祭死去他剑下的景扶桑,而子婴与蒙云正商议着弑君的大事。

如此骇人听闻的隐秘事情,在他们眼里,却如同商讨着晚膳吃什么般的随意与轻松。

她抬脸看了子婴和蒙云一眼,蒙云眼底似乎已然满是欢呼雀跃的神情,而子婴的眸光里,一如既往的淡然。

“不急,容本殿想想。”子婴手中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顿了顿,伸手拿过蒙云手中的那一指绢帛,就着床榻边的灯烛一燃而尽,吩咐道,“给小猴儿喂些瓜果,放它回宫去吧。”

蒙云领命而去,门扇开启又合上,挤进来的一丝风,吹得灯烛飘摇,子婴终低叹了一回,问道,“玉姬,你就不好奇我们在商议什么事情吗?”

姜玉姬拍着怀里的云清,转脸看向子婴,摇了摇头,“若殿下信不过妾身,初初就不会让妾身知晓云清的存在,也不会商议大事时毫不避讳着,既然殿下问起,妾身便随便说说,殿下在密谋着一件大事情。可是,殿下,现在不是最佳的时候,殿下背负国恨家仇,云清又何尝不是?殿下何不把这满门抄斩的大仇交予他去报?”

“可他,他才五岁,”子婴打断了姜玉姬的话。

“给殿下传递消息的,可是莲夫人?”姜玉姬淡然一笑,“连莲夫人都等了这么久,殿下还怕再等上一时半刻吗?”

子婴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依旧飘摇的灯烛。

“殿下,妾身且问你,眼下在朝堂之上,殿下可有信得过的人?军中,是否有一支只听从于殿下命令的军队,可以临时倒戈,与殿下里应外合?或者殿下的军队并不在军中,可是军备武器,人马车粮,是否能与眼下朝廷的军队相抗衡?再者,就算殿下的人马能一举占领整个咸阳王城,攻陷皇宫,可是殿下别忘了,各地揭竿而起的民众,虽只是草莽之众,可数目之多,却也不是容人小觑的力量。殿下能保证夺得那把金椅,继承大统的同时,还能有足够的兵马人力去抵御他们的防不胜防吗?也许在殿下听来,妾身有涨他人志气之嫌,可是他们一挥百应、情绪高昂的境况,妾身却是亲眼所见。”

半晌,子婴摇了摇头,眼底已有凄凄的颜色,“没有,玉姬,我在朝堂上没有多少可用之人,我甚至不清楚紧要关头,他们会站在怎样的立场。我集结的将士都是父亲的旧部,和被迫害的蒙家军残余力量,没有足够的战车战马,没有可以和朝廷军队抗衡的弓弩利箭,甚至于曾经的战将都被屠弑殆尽……可是玉姬,这种等待的日子,这种在火上煎熬等待的日子,本殿不想再过下去了。”

云清这时从姜玉姬肩上抬起头来,看向子婴,小声说道,“王兄,娘亲送云清上马车时说,让云清随奶娘在外郡过上一阵子就回来找王兄,娘亲还说,如果她没能找到我,就让我一切都听王兄的。王兄,我娘亲是不是不会再来寻云清了?”

姜玉姬微微别过了脸去,孩童稚嫩的声音,却如同一根利刺般刺得她的心生疼。

“云清,从今往后,你就住在王兄这里,等你好些了,就可以跟陈夫子识字读书,也可以跟你侍卫云学习刀剑骑马,等你再长大些,王兄会告诉一些这天地间的大道理,你娘亲,是王兄见过的,最好的娘亲,你要记着她。”子婴强忍着心间的那一抹恨与痛,将云清紧紧搂在了怀里。

姜玉姬起了身,将桌旁一碗晾好了温度的汤药端起,看着小云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地便一口吞咽了下去,取帕子擦拭着云清的嘴角,看向子婴,“眼下各路草莽好汉正与朝廷的军队数度狭路相逢,殿下,何不当那只只捕螳螂的黄雀?”姜玉姬声音和缓了几分,“殿下已经一个人忍耐了这么久,那就再等等,玉姬陪殿下等,等雨过天晴,等春暖花开。”

酉时,天际层层乌云密密堆积,芜松苑一丛丛枯萎的枝叶在晚风中阵阵呜咽。

子婴将自己隐藏在几株长青的松柏树上,任松柏如针般的枝叶扎得背部生疼。

他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说服蒙云放弃了此次的刺杀计划,到后来,他自己都觉得推脱蒙云有伤在身的理由毫无说服力,他不得已在最后搬出了姜玉姬的原话,可是连一介女子都能看透的大势所趋,他却足足给蒙云分析了一个时辰,方让蒙云断了今日玉石俱焚的念想。

可是酉时,他却还是孤身一人去了芜松苑。

此刻他就纹丝不动的隐身在树上,看着胡亥如同喝醉了酒般的从马车上摇摇晃晃地下来,绣龙纹嵌宝珠的青色锦履生生从他眼皮子底下走过,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赴着,直扑向一座新的坟茔,两名贴身侍卫扶着他,都被他数度甩开了手去,他看到胡亥瘫坐在坟茔前,十指深深埋进松软的黄土里,低了头,似乎在低泣。

他便突然想,当年他伪造圣旨谋害父亲,以及后来夺得皇位后,又堂而皇之地以莫须有的罪名斩杀数位兄弟姐妹时,是不是也曾有过良心发现,也曾这般痛心疾首过?

胡亥猛然间晃荡着站了起来,踉跄着站定,抓住一名近身侍卫的肩膀,歇斯底里地摇晃着,哑着喉咙质问吼叫着,“你说,你是不是也瞧不起孤,是不是也认为孤不配坐拥着大秦的江山?孤杀了她,孤亲手杀了她,那柄剑,原本是她最喜欢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母妃,她是唯一一个真心待过孤的人……孤被野狼拖了去,孤喊破了嗓子,只有她听见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装作没听见一般!大皇兄二皇兄,还有众位皇姐,她们都只顾着自己享受美酒烤肉,他们围着大帐唱歌跳舞,他们都巴不得孤早早死去!”

胡亥再次如同疯了般,一把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在半空里胡乱地砍杀着,而那名被抢走佩刀的侍卫已然被惊吓得后退着,踉跄着退坐在地上。

“孤便要杀了他们,一个不留!孤要将他们千刀万剐,看着他们一个个被刺穿喉咙,一个个被碾压成肉泥,一个个血流而尽,孤恨不得亲自剥了他们的皮……哈哈,听说,人的皮制成战鼓,声音会宏亮百倍。你说,孤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那孤再把谁赐死好呢?……可孤把她给杀了。她说得对,孤的手上沾满了亲人的血,孤不但杀了孤的亲手足,孤连宫里那几个不服孤的太妃也杀了,她们倚老卖老,她们竟然敢斥责孤……你说,孤到底做错了什么?孤做错什么了吗?孤什么都没做错!孤唯一做错的,就是把她给杀了,可这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逼的!”

随着那名被吓得瘫软在地上的侍卫的一声惨叫,胡亥手中的佩刀已然在半空里挥过,雪白的光芒在暗色里一闪,侍卫的头颅便被生生砍下,刀落,血如同泉水般的喷涌了出来,喷洒在胡亥的身上,喷落在景扶桑的坟茔上,那褐黄色的土壤,瞬间多了一抹血色,如同天侧夕阳最后一抹的残芒。

许是真的醉了,许是累了,胡亥就那么直直地任凭自己倒在了景扶桑的坟茔上,手中的佩刀便铿然一声脆响地碰撞在墓碑上。

谁也不曾瞧见,胡亥的眼角,两行泪水悄然滑落。

暮色渐四合。

夜里的长风骤然而起。

子婴从隐身的树上跳下来时,整个芜松苑,只有那名无辜侍卫留下的一汪血迹,和依旧残留在空气中刺鼻的血腥气息。

景扶桑的墓碑上,一道锋利的刀刃留下的新迹,无比醒目。

子婴就站在阴沉沉的墓园里放眼望去,一株株长青树环绕着一座座的坟茔,那或大或小的坟茔下,曾经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似乎只要他闭上眼去,他们的影子就都会从那地底下像风中的树叶般飘了出来,围着他,一个个凄清的声音不停地叫嚷着,“子婴,替我们报仇!替我们报仇!”

子婴在景扶桑的坟茔前跪了下去,三跪九拜。

起了身,一记闪电便霎时照白了整个芜松苑,白幡在半空里高高扬起,他甚至在想,倘若有一天当他受那万箭穿心之苦,死在腥风血雨之中时,可还有自己的一方葬身之地?

可他想起了玉姬。

夜幕降临下的芜松苑,风骤然拔地而起,长风卷飞起他的墨色外袍,在阴寒的夜色里翩缱如落花。

一声惊雷,兀地从坟茔间窜起,豆大的雨点,便开始肆无忌惮的敲打在他的身上。

追风驮着失魂落魄的子婴湿淋淋地回到府邸时,已是万家灯火时分,而府邸所在的苍南街巷巷口,一道身影,一盏夜灯,一柄油纸伞,便生生闯进眼帘。

是玉姬。

“玉姬,”子婴呢喃着,便在那大雨如注中,从马背上缓缓栽倒了下去。

姜玉姬再一次接过花奴手中拿冰凉井水浸泡过的帕子,覆在子婴的额角上,身后,跪着长跪不起的蒙云。

卫管家小心翼翼地端过一盏药来,瞅了眼蒙云,又看向姜玉姬,“夫人,幸好小世子的药多抓了两剂,殿下服了这碗药,就没什么大碍了。夜深了,夫人还是回房歇息,若是殿下醒了,老夫即刻派人告知夫人。”

姜玉姬坐在榻边上没动,只是示意一侧的花奴扶了子婴起来,头也不回的向卫管家伸出手去。

夜深沉,有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由远及进而来,又渐行渐远而去,姜玉姬执剪剪去灯烛的爆花,烛火的跳跃里,便传来子婴的呓语声,一如既往,他的睡梦里再次如同窗外般,打着惊雷、刮着暴风、下着倾盆大雨,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呓语着什么,声音急切,呼吸凌乱。

姜玉姬匆忙地放下剪刀,伸手握住子婴从被中伸出来,在半空里颤抖着,胡乱挥舞着的手,那手的力道很大,握着姜玉姬的手,似乎便要生生捏碎了般,可姜玉姬也发现,子婴睡梦中的惊恐渐渐和缓了下来,紧蹙的眉心也缓缓舒展开来,她听到他似是隐隐唤了声“玉姬”,那紧握着她的双手便陡然间松了开来。

姜玉姬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被捏得生疼的手,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子婴轻轻地传来,“对不起。”

其实当姜玉姬指尖的温度缓缓流淌进他的掌心里时,他已经从噩梦中惊醒,睡梦里漫天的黄沙飞舞,如血色般的天空薄凉,尘埃四起的断壁残垣间,堆积着层层森森白骨,惊雷凭空响起,长风骤然间拔起而起,他便仿佛陷进了暗无天日里,冰凉的雨水带着血的殷红颜色,带着死亡的气息浸泡着他……

他伸出手去,依旧一片冰凉,直到一抹温度传入指端,像太阳的光芒一样,源源不断的驱走那片黑暗,那片冰凉……

可是那一刻,当女子温婉暗香盈袖的指尖带着温热蔓延进他的掌心时,那不断萦绕在他脑海中的所有场景,似乎瞬间消失殆尽。

他醒来,恍惚中看到了姜玉姬灯烛下蒙着一层薄淡微光的背影。

他便陡然间想起昨天早上,当他站在府门口的梧桐树上居高临下时,看到的,也是这样蒙着一层太阳光芒的身影,那般的美好与纯透,似乎,不曾沾染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而他,却生生将她拖进了地狱。

他闭上眼去,依旧像呓语般,轻声说着“对不起。”

可他知道,即便不为了这天下江山,即便不为了那黎明百姓,单单只是为了她,只是为了他的玉姬,他也要拼尽了全力,呵护她一生的安宁。

可谁也不曾想到,当一夜的暴风骤雨将将过去,雨过天晴的时候,整座府邸,迎来的却是胡亥的肩辇。

胡亥端坐在肩辇上,头戴玄色玉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拜在府前台阶下的子婴,声音如同雨后的空气般没有丝毫的温度,“孤记得你们府上的姜氏将孤的万里江山画得甚美,所以趁着雨后天晴,出宫来鉴赏一番。怎么,子婴,便不请孤进府坐坐歇歇脚吗?”

“请皇叔恕罪,只因子婴抱恙在身,没能远迎接驾。”子婴微微抬起头来。

“抱恙?”胡亥轻笑一声,言语里的那一份猜忌不曾掩饰,“他们说公孙殿下府这两日频繁进出药馆看方取药,原来,是贤侄病了。偶感风寒,虽说不是大病,可眼下贤侄有要事在身,耽搁了,怕是不好了。胡侍医,你且去瞧瞧,公孙殿下这偶感风寒,几日可痊愈?”

一名老者“诺”了一声,从胡亥的肩辇后面侍丛中躬身走出,在子婴一侧跪了下去,稍稍犹豫了片刻,两根手指搭上子婴的手腕,沉凝片刻,上前向胡亥回复到,“回陛下,殿下所用的方子是极为对症的,再服上两剂,不几日便大好了,陛下无需担忧。”

胡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了抬衣袖,示意那胡侍医退下,缓缓地开了口,“既然贤侄抱恙,那就平身吧,孤素日里呆在宫里,难得出宫一趟。听闻你前两个月大修了府邸,子婴,带路吧,孤今日便好好逛逛,那不远万里移植的白莲,可还开着?”

子婴谢了恩,一府的上上下下,早已安静顺从地移步,跪伏于道路两侧,可胡亥却在一名身着瑞黄色夹衣襦裙的婢女面前停了下来,抬起脚尖踢了踢婢女的膝盖,“抬起头来让孤瞧瞧。”

那婢子微微颤抖着抬起头来,只一瞥,便又低下头去,浑身瑟缩着。

“怎地,孤就长了副恶狼猛虎的尊容,要吃了你不成?”胡亥负手而立,面上无一丝一毫的喜怒,“你叫什么名字,在府上做什么。”

“皇叔,她……”子婴在胡亥身侧插过话来,却被胡亥一挥袖打断了。

“婢子,婢子灵珠,是府上的家生奴婢,婢子,”灵珠已然害怕极了,语无伦次着,声音颤抖。

“回陛下,灵珠是妾身院子里使唤的粗使丫头,今日头一回得见天颜,怕是拘谨欢喜地过了头,连话都不会说了,”姜玉姬在一侧瞥见胡亥脸上的怒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往年里,先帝东巡至会稽郡,村民们第一次得见天子容颜,庄严威武,皆喜极而泣。”

胡亥微微转过身来,斜眼睨向姜玉姬,“是吗?”

“是,自古天子就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万民敬仰。”

胡亥冷笑了一声,回头看向子婴一眼,默然不语。

穿过后院,胡亥却直直从抄手回廊下来,站在庭院中间,翘首望着屋顶上碧蓝的天,“子婴啊,想不到你着院子迂回曲折,繁复却不落俗套。”

“子婴当时年岁尚幼,不过是在祖父寿辰时送上了两枚亲手摘的仙桃,祖父便赐了这片宅地,后来父亲便亲手规划着这府邸,前庭后院,回廊栋梁,皆是父亲的心血,”子婴一边回复着,一边偷偷大量着胡亥的脸,胡亥难以克制的怒意,便隐隐约约可见。

“皇叔可有觉得这整个后院的布局颇为熟悉?其实当日建造时,并没有这数面山墙,是九皇叔与九皇婶前来,查看了地势,才由九皇婶亲笔修改了建造图。据愚侄所知,后来九皇叔新建府邸时,也采用了这样复式的双檐山墙,以取鸳鸯双生之意。”

胡亥的脸色已然呈现死灰般的苍白,子婴见目的已达到,上前一步,恭敬恭敬地回到,“皇叔,府上备了些茶点,皇叔请移驾。”

胡亥盯着子婴低眉顺目的脸,压抑着心底莫名翻腾的怒火,冷哼了一声,堪堪转身,那书房的侧边便陡然传来“哗啦”的一声响。

尾随而来的人里,只有子婴、姜玉姬、陈逅、蒙云知道,那一扇狭窄的木门后,隐藏着什么。

姜玉姬分神看向子婴,见他一贯淡然的眼底,一抹慌乱一闪而过。

胡亥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薄凉如水的眼眸盯着那扇侧门,在回眸睨向子婴,“府上一干人等,应该都在孤的眼跟前吧?”

“回皇叔,府里上上下下人等都在,那屋子里,兴许是什么东西被穿堂风吹落了。”子婴瞥了眼那扇木门,似乎一脸的云淡风轻。

“是吗?什么风这么大,孤倒要瞧瞧去,”胡亥望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笑道。

“陛下,那只是一间侧室,平日里堆放杂物,与后厨相连,负责洒扫的大娘近几日身子不爽落,惫于清理,恐污了……”姜玉姬上前一步,声音略略提高了些。

她明白子婴一脸的云淡风轻下,定是心急如焚,此刻,唯有尽可能地多拖延一下时间,以云清的机智,速速将自己藏起来方为上策,可偏偏,胡亥已然大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姜玉姬只觉得整颗心陡然间便提到了嗓子眼,可就在胡亥扫视了眼略微黯淡的屋子里,将将抬腿迈进门槛时,一个急切的声音从院门处风风火火地传来,“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那些徭役,那几千名修建城墙的徭役被义军给劫走了。”

一名宫廷侍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跪伏于阶下,气喘吁吁地讲完。

胡亥迈出去的一只脚便生生收了回来,一个急转身下了石阶,弯腰一把抓住那名侍卫的衣领,将他生生提了起来,声音低寒,“你说什么?义军?”

“回禀陛下,是闹事的匪众,闹事的刁民,”侍卫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怔怔的任胡亥提在半空里,又任胡亥松了手,猛然间抬起腿一脚踢飞,“给孤说明白点!”

那侍卫摔在一丈之外,闷哼着落地,此刻艰难地爬起来,顾不得擦拭去唇角的血迹,跪趴在地上,“北坞村亭长来报,前些时日刚刚征集的三千徭役在北上途中,路经河东郡安?时,被匪贼头领项羽带人劫走了。”

“押解的是谁?”

“是,是朗中令董越,还有一名副将,副将被匪贼杀害,董越,董越投了敌。”

“又是项羽?”胡亥冷哼一声,转头紧盯着子婴,目光冰冷而凶残,一字一句,“听说这个人前几日偷偷进了城,还趁火打劫,救走了本来应该斩草除根的人,眼下,又劫了给孤修造城墙的徭役,这个人,倒是有几分胆子!”

子婴佯装听不懂,不动声色的立于原处。

“贤侄,孤交复于你的事,办得如何?”胡亥负了手,脸色已然因压抑着怒气而发青。

“回陛下,愚侄那一日到时,郡守大人和里正都已经到了,愚侄方知九皇嫂的府邸半夜里走了水,府上老小伤亡惨重,郡守大人正着手清点着人数,里正说,是盗贼所为……”

“够了!”胡亥猛然间打断了子婴的话,宽袍广袖一挥,目光再次冷冰冰扫过一院跪着的人,冷声喝道,“起驾,回宫!”

数名侍卫、寺人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退至院门前,可子婴却在胡亥拂袖而去,步出庭院时,出声问道,“皇叔,愚侄有一事不明,九皇嫂府邸上下人等,名册及头颅,还需送进宫,面呈皇叔吗?”

胡亥离去的步伐滞了滞,却并没有停下。

姜玉姬抬眼看向子婴,微微地摇了摇头,起身吩咐一侧的花奴扶起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的侍卫,又吩咐人取来一袋银两,“去找家医馆瞧瞧去,别伤了筋动了骨,让家人担忧。”

那侍卫欲跪地谢恩,被一旁的子婴伸手拦下了,只得双手高过头顶接过钱袋,感恩涕零道,“小的吕乐,是守宫的护卫,今日谢殿下、夫人的大恩大德。”

子婴见他行走不便,又吩咐人备了车马,才转脸看向姜玉姬,“夫人方才为何频频摇头?”

“殿下今日逞一时口舌之快,便不担心宫里下一道密旨来,往日里殿下素来隐忍,今日为何?”

“本殿昨日才知,原来他,也是有软肋的,”子婴幽幽的叹息一声,“夫人放心,本殿今日只是试探一下,谅他不会这么快就大开杀戒,现如今让他头疼的,是项羽,而不是本殿。”

话音刚落,蒙云和陈逅已然一前一后地从那侧室里出来,而蒙云独臂抱着水淋淋的云清,压低着声音道,“回殿下,小世子机警,藏到了后院的水瓮里。”

“王兄,方才那个声音云清认得,往年里就是这个人让父王去给祖父殉葬,还亲手端给了父王一杯酒,父王喝了就,就再也没有醒来,”云清从蒙云怀里抬起头来,声音因冷,或是害怕而颤抖着,“所以云清就藏了起来,可是不当心打翻了夫子的笔架,还,还望夫子恕罪。”

姜玉姬伸手摸摸云清的脸,“夫子不会怪罪的,现在好生回屋子里更了这湿衣裳,别又倾了寒气,汤药再苦,也得再喝上两日。”

子婴看着蒙云急匆匆地与陈逅离去,方上前拉了姜玉姬的手,“本殿昨日一时大意,不曾想,他今日竟然亲自来了。”

“他也只是怀疑,可见他并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也无法确认云清的下落,再说,殿下与那项羽还有抢马之争,断不会在这个时候彼此联盟,殿下您说呢?”

子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试探着问道,“夫人之前,可认得这人?”

姜玉姬摇了摇头,“听过他的大名,数月前他一人斩杀吴中郡太守及上百名卫兵,再者,就是归宁那日,远远地瞧了一眼。”

子婴淡然一笑,可那近几日藏在心底的疑问,却是久久爬上他的眉梢。

项羽此刻就坐在大帐内,面无表情地看着降将董越趴在桌子上,执了笔一丝不苟地画着秦宫的地形图,项梁坐在一侧,伸长着脖子远远地瞅了董越一眼,又瞅了那地形图一眼,转头看向项羽,黑沉着脸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项羽摇了摇头。

少顷,董越已然画毕,双手呈上地形图,便规规矩矩地退后三步。

项羽仔细打量了一眼手中的地形图,整个秦宫南北走向,纵横交错,亭台与楼阁,无一不标注清楚,甚至于宫廷守卫的巡宫路线,弓箭垛、兵器库、地牢,都做了详细说明,项羽从地形图上抬起头来,越过绢帛的边缘盯着董越,“你初初归降于我,便呈上这个,是何居心。”

“秦主暴戾,已是人神公愤,整个大秦去年一冬无雪,已是老天对世人的警示,现如今放眼天下,乱世虽英雄辈出,可是又有谁能与项将军比肩?”董越拱了拱手,端的是声音朗朗、正气凛然。

“是吗?”项羽爽朗一笑,却是猛然间一拍桌子,原本横置于桌上方的一柄青铜利剑便脱鞘而出,直直的飞向董越,“董越,你以为拍本将军我的马屁,我项羽就不会杀了你?”

“就是,既然能背叛旧主,就也会背叛新主,老夫平生最恨的便是吃里扒外、喜新厌旧……”项梁也在一侧插过话来,可项梁的话尚不及说完,站于下首的董越已然一个旋身,大手扯落帐内侧面的一席落地帷幔,帷幔在董越手中旋转卷飞着,瞬间便将项羽拍飞而来的利剑紧紧地裹进了帷幔里。

项羽看着那被剑气撕破得七零八落的帷幔,没有说话。

“在下既然已决心投诚于项将军,就信得过将军,且在下也知道,将军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董越将长剑双手呈于一侧的将士,再次一拱手掬礼。

“前几个月,本将军在吴中杀了殷通,连带他那太守府上的百名卫士,一并给宰了,世人可没少说我项羽滥杀无辜,”项羽向椅背上靠了靠,哧笑一声。

“殷通任吴中郡太守三年,且不说贪污了朝廷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单是平日里欺压百姓,光日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更是纵容自己的子孙欺瞒罢市,整个吴中郡数万民百姓早已苦不堪言,纵外界再如何评论,可是在吴中郡的百姓心中,您是射杀了一只毒虫的救世英雄;再者,他手下豢养的一众卫兵家奴,哪一个不是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将军是为民除害,他们也的确死有余辜。”

“哦,你倒是个明事理的。”项羽依旧笑道。

“董越只是就事论事,再者,在下在秦宫三年,自新帝即位后,便手足相残,不理朝政,更是任那奸佞小人胡作非为,整日浸淫后妃之中贪图享乐,先帝在位时的苦心经营皆被荒废了去,整个王宫乌烟瘴气。项将军,都说良禽择木而栖,可即便是一只再蠢笨的禽鸟,也是会择一片有利于自己的森林的。”

“有几分道理,”项羽往前倾了倾身子,微微蹙了蹙眉,“本将军素来知道秦宫律法森严,你这般投诚与我,便不担心家中族中上下老小受到牵连?”

“回将军,董越的父母早在燕齐大战时便亡于战火之中,只留下在下和一个妹妹,在下仗着会点拳脚功夫在秦宫混一口饭吃,家妹往年里入宫为婢。上个月,却是不明不白地冤死宫中,尸体在一口枯井里寻到……”董越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隐约有呜咽之意。

项羽看了眼一侧的项梁,拱了拱手,“叔父,有劳您带他下去休息吧,那几千徭役,还需他来调教安置。”

项梁歪着头打量了董越一番,终究还是请了董越出去,帐门刚落下,后帐的帘子一掀,一张女子娇俏的脸庞便探了出来。

项羽眼角的余光看到虞姬,讪讪的将长剑插进剑鞘里。

“真是头蛮牛,好好的帷幔碍着他什么事了,偏偏给我毁成这般模样,”虞姬一眼便看到地上散落的破碎帷幔,转过身来娇嗔地看着项羽,跺着脚,“我不管,项郎你得让他赔我,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缝制成的,那一排璎珞,打得我手指都肿了,项郎你看,”虞姬顺势跳到项羽的椅座前,撒着娇坐在了项羽的腿上,将自己修长白嫩的手指伸到了项羽的面前。

可偏巧将将离去的董越却再次折返了来,堪堪掀开帐帘,便看到了项羽身边娇俏如月、笑颜如花的女子,只那么一眼,便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匆匆放下帐帘,在帐外不知所措。

项羽目力极佳,拍了拍虞姬的肩膀,扬声喝问道,“董越,何事进来说。”

虞姬怏怏不乐地从项羽的座椅上下来,在阶下替项羽斟上一杯茶来。

董越进来,碍于礼节向虞姬微微颔首。

“这是姜姑娘,董越,你有何事?”

“回将军,那些徭役有三千五百之众,安置倒是小事,他们年富力强,哪里都可以将就一晚,出兵操练也不在话下,可是口粮,将军帐下陡然增加这么多的人……今日是初十日,每逢十五日,朝廷会经河东郡往北运送粮草给陇西郡和北地守城的驻军,上月里是栗千石,酱百车,稻和菽不计其数,倘若……”

项羽略沉凝片刻,点了点头。

董越再要说些什么,已被项羽抬手制止了。

虞姬捧着茶,在董越再次离去后挨着项羽坐了下来,笑眯眯的说到,“这个董越,要么是太聪明,要么就是太笨。”

项羽喝了口茶,问道,“何以见得?”

“项郎同意午后带我溜进城里购置纱幔,虞姬就说。”虞姬往项羽怀里靠了靠。

“好,我依你就是,”项羽的目光从虞姬面上挪开,再次定格在那面前的秦宫地形图上。

“他刚刚降服于项将军不到一日的时间,先是画了地形图一表衷心和诚意,可这图,是真是假,目前尚不得而知,他却又急急忙忙地献上筹及粮草的计策来;要么,是他太瞧得起自己,认为自己的忠心耿耿定是为项郎所赏识,方一片热情;要么,就是觉得项郎太好骗过,一张无法鉴别真伪的秦宫图纸就被糊弄过去了,于是沾沾自喜,又想着让项郎高看一眼,往后在军中也有一席之地,方又献上一计来。”

项羽听完轻轻一笑,目光却依旧落在那绢帛上,“是真是假,我去打探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将军要闯秦宫?”虞姬讶然地从项羽怀里直起身子,似乎又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急急掩了嘴,含糊不清地压低声音再次问道,“项朗可说的是真的?那秦宫守备森严,擅自闯宫者……”

“森严又如何?我十岁时便单身闯过狼窝,不是也活着出来了吗?”项羽转动着手中的水杯,淡笑一声。

“可是,可是太凶险了,难不成将军为了验证此图的真伪,就,就置虞姬于不顾了吗?且不说外面还有多少随你出生入死的兄弟,”虞姬的脸色沉了沉。

项羽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拍了拍虞姬的手,“午后带你进城,短了什么,添些便是,我又没说只有这一种法子。”

项梁午后在街市上寻到项羽时,项羽正依在一株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下,拍着踏雪的脖子,眯着眼望着一街之隔的纺织铺。

“那董越,你准备如何安置?”项梁一掌拍在马背上,马仰脖嘶鸣了一声。

项羽依旧眯着眼漫不经心地回道,“叔父,此人有用,侄儿先留着他,若是叔父依旧不信他,暗地里让人多留意就是。他一个人,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起来,那些徭役都分散了去,编到各个纵队里去,那他手底下也就没了可以利用的筹码。”

项梁叹息了一回,“既然你已有了打算,听你的便是,可是此人终究是个外人。”

“叔父,十五日秦宫运送粮草往北地,途经河东郡,你怎么看,五原郡的兄弟们是不是可以放手一搏了?”项羽看着虞姬从街市对面的店铺里出来,陡然住了嘴。

项梁顺着项羽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虞姬,拍了拍项羽的肩,“叔父先回营帐看着那厮!此事再容我想想。”

“项郎,你看着个好不好看,配了银色的丝线,虞姬给绣上满月,制成外袍,定是好看,”虞姬捧着一匹绢帛,小跑着穿过街市,堪堪与一辆疾驰的车马擦肩而过。

项羽伸手便将虞姬拽进了怀里,脸上已是有了微微的怒意,“有车马而来,你为何不等等。”

“有项郎在,虞姬又需担忧什么呢,”虞姬往项羽怀里钻了钻,方抬起头来,撇了撇嘴,“项郎什么都不肯说,其实,心底还是有虞姬的,对吧?要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救虞姬于危难之中。”

项羽抿着唇,一言不语,他的脑海里又想起那一日的清溪来,荷塘,天空般的明净的笑容,盛开的白莲,狂奔的马……

“项郎怎么不说话,累了吗?”虞姬扬起脸看着项羽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关切地问道。

项羽摇了摇头,松开虞姬翻身上马,再一弯腰便将虞姬捞到了马背上,“眼下兵荒马乱的,你一介弱女子不辞而别,家里定是忧心,这两日得了空闲,我命人送你回府。”

“我不回去,”虞姬嘟嘴着,“回去了定要在宗祠跪上三日三夜,父亲也会责罚,说不定连带母亲也会被族里那帮老顽固们责骂。”

“那你至少也要修书一封回去报个平安,哪能这般不计后果地一走了之。”

“我与妹妹说过了啊,我跟她说我去寻你,寻到了就不回去了。”虞姬把玩着项羽的马鞭,转过脸来媚眼看向项羽冷峻的脸庞。

项羽喝了一声“驾”,将嘴边的话生生吞咽了回去,他想,虞姬定不知道她的逃婚,让她的妹妹替她嫁了去,也让他,失去了此生最想要得到的人。

无月夜,风寒。

项羽骑了彻夜的马,终于在黎明时分到达了清溪,只是眼前的清溪,早已不复曾经的模样,白莲花凋零,莲叶枯萎,茎瘦的枝干突兀地朝天挺立,溪畔的垂柳不再翩然,那一架断桥,巨石已然倒塌在溪水里,短短数日便爬满了青碧色的苔痕一片……

人去,桥断,花残。

项羽在溪畔边上的茶寮里坐了整个上午,方牵了马进了城,集市人头攒动,可偏偏转过一个街角,人海茫茫中,他还是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他突然感激上苍对他的垂怜。

墨色的深衣开满细碎的紫花,红缘浅绣凤鸟纹,腰带上的流苏满坠金珠,肩上发梢飞扬,松松的坠马髻上,斜斜插着一朵祥云点翠簪花,微风细拂,莲步生香。

他看着她带着一名家婢进了一间笔墨阁,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迈去,可身后的马低低嘶鸣了一声。

他便挤过人群,站在笔墨阁对面的巷道口,任往来的人流一次次地从他身边擦着而过,他看着她,仿佛越过那川流的人群,越过那店铺的门扇窗格,他能看到她的身影。

他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她从那笔墨阁里出来,小心翼翼地提了裙裾跨越门槛,在店铺门口施舍了一名乞丐两枚半两钱,又给一辆华丽的马车让了路,终在视线的尽头越走越远,消失在茫茫人海的街市尽头,他方醒悟了过来,急急地挤过人群追了去,只看到她踏上一辆马车的背影。

马车载着她,绝尘而去。

他依旧站在马路中间,怔怔地看着,直到那辆带有公孙殿下府邸标志的马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时,方转过身去,径直去了那间笔墨阁,问询掌柜的方才那如花似玉般的女子购制了什么。

掌柜花白着头发,埋了头一页页地翻看着账目简帛,在项羽耐着性子问询第二遍时终抬起头来,“壮士,那位夫人订制的,是几管小狼毫的笔,并几块上等的墨石,笔老夫能制做,可那墨石,老朽却没十足的把握。眼下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匠人们饭都吃不饱,哪还能寻到这墨石,即便是贩夫走卒的货郎有,可这天下之大,谁有谁没有,老夫又如何得知。可是既然收了订金,哪又能存了置之不理的道理,这年头,唉。”

姜玉姬回到府邸时,看在子婴就站在门厅的门扇后,与一名脸生的灰衣家仆说着什么,一侧的蒙云一抬头见到姜玉姬,上前毕恭毕敬地问了安,子婴方打发走了那名家仆,浅笑着迎了上来,“卫伯说你去了集市,路上可还顺利?下次出门多带些银两,碰到什么喜欢的,买回了便是。”

“给小世子选了几只笔,订置了几枚墨石,先生也用得上。我瞧着你的也将用完了,就是不知掌柜的能置办得如何?”姜玉姬一个转身,与阶下迟迟未离去的,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灰衣家仆的目光不期而遇。

“还有事?”子婴转眼瞧见,微微皱了皱眉。

那家仆瞅了眼姜玉姬,惴惴不安地垂下了头去,低低的回复着,“董大哥还说,将军身边有一名女子,相貌与公孙夫人有几分相似。”

姜玉姬瞥了子婴一眼,见他微微蹙着眉,淡然一笑,“这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兴许是穿了一样颜色的衣裳,又梳了一样形状的发髻,故而看着有几分相似。”

“成睿,回去告诉你大哥,务必谨慎行事,凡事多思量几分,切莫自作主张,那新主子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子婴上前一步,再次打发了那家仆离去。

“玉姬瞧着,殿下也不是省油的灯,”姜玉姬见那家仆离去,从子婴手掌里将手抽出来,笑道,“那笔墨阁的掌柜一听闻订购的墨石要送到殿下府上,怎么都不肯收下订购银子,说往年里府里有人订购了东西,结果送过来时百般挑拣,真叫一个鸡蛋里挑骨头。”

子婴微微“哦”了一声,似是冥思苦想了一会,方恍然大悟道,“似乎有那么一回,可那一天不凑巧,宫里那位派了人来,就在花厅坐着喝茶,本殿若是做出大方通融,体恤民众的模样,让金殿里那位知晓了,脸往哪里搁?”

朝廷运往北地驻兵的上千石粮草被劫的消息传到子婴耳中时,已是数日后,蒙云兴高采烈地讲着朝廷押解侍卫如何溃不成军,金殿上的那位如何暴跳如雷,却被子婴停了手中的笔,从一册竹简中抬起头来,冷冷地问了句,“董越说的那名和夫人长得相像的女子,可有去查过了?可有眉目了?”

蒙云生生住了嘴。

“在外人看来,本殿应当和皇叔一样痛心疾首、百般惋惜才行,可你瞧瞧你自己,哪有半点忧思的模样?”子婴摇头叹息了一回,“明日本殿需进宫一趟,你在府上留心些。”

翌日风起,子婴依旧在正殿曲台宫的台阶下外候了良久,方有寺人匆匆来回,言羽阳宫的莲夫人晨起时喝了一盏梅嫔侍奉的安胎药,结果一个时辰不到就滑了胎,眼下整个羽阳宫乃至后宫都大乱着,圣上无暇接见云云。

子婴佯装痛心疾首地“哦”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应对着,“烦请转告皇叔,粮草被劫,本殿也是忧心忡忡,恰逢田庄里刚刚收了百石粟米,若是皇叔不嫌弃少,本殿明日便将粟米派人运至宫中。”

可当子婴刚刚离宫,将将踏出宫门外时,又有寺人跑得气喘吁吁来报,传达口谕,言羽阳宫莲夫人豢养的小猕猴近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奉圣上旨意,请公孙殿下前往羽阳宫,察看小猕猴病情。

子婴站在风口,心底一阵冷笑。

羽阳宫弥漫着药草苦涩的气息,可这抹苦涩之下,却隐隐约约夹杂着虽淡却可闻得到的血腥气,莲若一副病怏怏的尊容半躺在软榻上,一方不合时节的白狐大氅盖在身上,身下的榻凳上,一只小猕猴亦是有气无力地躺着,睁着大大的眼睛枯望着子婴。

莲若屏退了一干人等,看向站在厅堂中间的子婴,瘪了瘪唇,未语泪先流。

“身子可好些了?”子婴在心底叹息了一回,出声问道。

“身子?现如今,我还要这残花败柳的身子有何用!”莲若撑着坐起,伸出一只手指向榻边上的小猕猴,“为了今天这场戏,这小东西三日未吃任何东西;为了演足今天这场戏,我还下令棒杀了梅嫔。子婴,我的手上又多了一条人命,”莲若将自己修长的手举到自己面前,大红的蔻丹,如同血色一般。

“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我只能先下手为强,她就死在我的脚底下,就倒在你现在站着的地方,流出来的血红通通一片,血从她眼睛中流了出来,耳朵里也有,可她就瞪着一双鲜血淋漓的眼睛,瞪看着我……子婴,我害怕,我害怕极了。”

子婴抱着饿得奄奄一息的小猕猴回到府邸时,已是月满西楼。

蒙云前来牵了马,抱走了小猕猴,将一封封于竹筒中的绢帛呈给了子婴,“城东茶肆的小跑堂送来的,说要亲手交予夫人,可又说不清楚送信人是谁。属下打发了他一枚半两钱,骗他说夫人今日出了门,属下一定转交夫人,才拿到了手。殿下,属下瞧这匹绢可是蜀丝,用来写信,也忒浪费了些,就多留了个心思。”

子婴接过瞅了一眼,便连同整个竹筒收进了怀里,“定是闺阁中女子往来的书信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本殿亲自转交

秦殇:凤凰于飞

秦殇:凤凰于飞

作者:草芊芊类型:言情状态: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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