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 第9章 墨瞳 免费试读
据我从医这许多年来的观察，发现世人畏惧花柳病要远远超过畏惧瘟疫。
我一开始十分不理解这个道理，后来还是我师父点拨了我。
他说：“因为大家身边普遍存在害了花柳的兄弟，但不常常有害了瘟疫的兄弟。并且就算是身边没有人害花柳，也常常彼此之间互相怀疑，所谓三人成虎，便是这个道理。而就瘟疫来说，通常一个村落里得完一场瘟疫之后凑不齐三个人，他们单是在人数方面就占了下风，是以导致花柳比瘟疫可怕这种说法蔚然成风。”
瘟故而知花柳，是我跟师父为好多这样的人作的的诗句。
果然，我这个花柳的措辞一经开口便成功的逼退了屋子里面的一群人。
那年轻的登徒子先时还强撑着，等我将翠果从那大汉手里抢回来，手上一抹，撸起她的袖子露出她满手的冻疮还有胳膊上的小红点时，面色一变跑的恍若离弦的箭一般快。
正主跑了，随从们就没有仍在虎口犯险的道理。
先是面色铁青的那个刘瑾，而后便是那堆肥肉还有掌灯的人，也就是瞬息之间，满屋子的人跑的就剩下我同翠果两个，还有一盏他们忙乱之间落下的灯。
我跟翠果面面相觑，等着小院子又变的寂静下来，我才有些讪讪的放下翠果的胳膊，慢悠悠的提着裙子去将大门锁了。
这一天晚上是不平静的晚上，我跟翠果两个人对彼此的怒火难以平息，又都舍不下面子开口，于是各自洗漱，回了各自的房间，无力的睡下。
第二日便是五月二日。
早上是个大晴天，太阳十分的大，以上两句全部为废话。
外面的阳光通过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的房间里面的一盆水面的折射，成功将尚在熟睡的我晃醒。
这一天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发现我有轻微的胃胀气。
穿好了衣服推开门，被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张狗脸吓了一跳。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翠果。
翠果搬了一张矮桌，上面放着熬得正好的一盆白粥，汤匙反扣在粥盆上头，旁边是几个白胖的馒头，另还有一碟酱菜，瞧着像是八宝豆，而她正两只手拎着小板凳，有些讷讷的看我。
我眉头暗挑，瞧着她把板凳摆在桌畔不慌不忙的走过去坐下，刚一抬手，一碗白粥就递到了我的手中。
我心中狂笑，但还是敛下眉眼，默默的接过。
窗外是槐叶瑟瑟的响，隔壁读书人的猫儿安闲的叫，我们师徒两人，各自穿着一身白，面对面呼噜噜喝白粥。
八宝豆是香油青酱炸的核桃仁、花生豆、胡豆、青豆、榛子、杏仁儿，干辣椒并上毛栗子，单单是看着好看，实则早上送粥来吃十分的腻。
不过好在我喜欢早上吃的腻。
翠果一边吃东西一边吧唧嘴，我每抬头看她一眼，她便吧唧的更厉害几分，最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出声训斥她。
我道：“翠果，你小声些。”
我对面的翠果抿着嘴止不住的乐，喜盈盈的道：“师父，我叫墨瞳。”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睛一点一点的顺着她面上的额轮廓描摹，终于将她看的笑不出来。
我心中才有些安慰。
不过，我倒是低估了墨瞳的脸皮，她居然腆着脸又笑起来：“师父，咱们这一门学的是什么呀？”
我抿了抿嘴唇，先是恍惚了一下，而后搪塞道：“曙光男科派，医疗整容技术。”
墨瞳先是一脸敬畏的看着我，而后又丧心病狂的笑，再然后，看着我明显不好看的脸色终于安静下来，期期艾艾的咬了筷子，呼噜噜将自己碗底儿剩的一点儿粥喝下去，又问了我一遍。
“师父，咱们这一门到底学的是什么呀？”
我眉角一沉，她这话问得我烦不胜烦，于是邪魅狂狷的一笑，回答道：“你妈。”
墨瞳有些愣愣的，接着便开始愁眉苦脸的扭曲起来。
我却是有些想笑，瞧着她那忐忑的样子，颇有些老怀安慰，接着就是鼻子酸。
像这样的话，许多年前我也问过，我师父也答过。像这样的早饭，我同我师父也一餐不落的吃过。可是现在，我成了师父，我的师父，大概已经成了一坡黄土。
心里面想着这些难过的事，便是早饭有腻人的八宝豆我也吃不下饭了。
可墨瞳十分会看人眼色。
她问道：“师父，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说着，还要伸手来探我的额头，叫我皱皱眉给按下，她却‘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她手上有伤，我却给忘了。
摸了摸脖子，我有些讪讪的，可墨瞳却没放在心上一般。
我想，我很该给她弄一点药，接着又想到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霎时间便正色起来，于是问：“你做何要跑？”
我这话题转的十分的快，也难为她能够跟得上我的心路历程。
她笑眯眯道：“我说了师父你别生气，我原先看师父你模样生的好，以为你是做皮肉生意的，心想骗一顿吃的拉倒，没成想你又要收我为徒，我心里害怕，于是便跑了。”
墨瞳说这话时大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我，里头尽是些坦然，倒让我生不起气来。
于是我又问：“那你为何又回来？”
墨瞳说：“因为师父你厉害！”
我与她对视着。
桌上的米粥熬得稠，此刻正飘出及其浓郁的香气，微弱的烟云袅袅，依旧挡不住她眼中的刚强。
我有些为难的叹气。
我道：“墨瞳，既然你想好要拜在我的门下，我便有事情要交代，另句话要问你。”
墨瞳放下来手中还攥着的筷子，抹了抹嘴，正色道：“师父您说。”
她的姿态摆的十分的到位，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巴结我师父那副狗腿子的嘴脸。
我道：“我先同你说，我为什么找你。那天你去刑场看的你少时的救命恩人，叫做湄儿，她给了我一笔巨款，叫我看顾你，是以我方才寻你。但寻你是湄儿的嘱托，收你当我徒弟却是我自己看上你，你可明白吗？”
墨瞳敬畏道：“是。”
我点了点头，问道：“你可知我为何看上你？”
墨瞳先时一愣，过后便有些羞赧，道：“大约是我天资惊人。”
我缓缓摇头。
“那是我聪颖灵动？”
我阖眼：“不是。”
“那便是我长得漂亮！”她说着话带了十二分的额笃定。
我咬咬牙，而后张开眼，看着兀自臭美的墨瞳淡然道：“我实话告诉你，咱们这一行是不要天赋的。就算今天坐在这的是一个瘸子，一个哑巴，只要是长了手长了脑子胆子大一些的人，都能学我这一门奇术。”
墨瞳有些恼，但还是压着火气问我：“那到底是什么？”
我笑道：“是因为你不识抬举。”
